未谅经年：我的 “不尴尬” 铠甲

一

包厢里的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光，落在苏敏端着果汁的手指上，泛着冷意。刚进门时她就该转身走的 —— 当看到那张嵌在人群里的脸，眉尾那颗痣还和十年前一样，嚣张地缀在眼梢。

“苏敏？真的是你！” 周妍率先站起来，声音里的热络像要烫穿空气，“毕业这么多年，可算见着了。”

周围的目光齐刷刷聚过来，苏敏扯了扯嘴角，将果汁杯往唇边送了送。十年前的画面突然翻涌上来：省赛名额公示那天，她在公告栏前站了整整两小时，本该写着 “苏敏” 的地方，赫然印着 “周妍”。后来才知道，是周妍拿着她未备份的设计稿找老师 “请教”，转头就换成了自己的名字。

“听说你现在在设计院做得风生水起？” 周妍亲昵地想拍她的肩膀，苏敏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，指尖在杯壁掐出浅浅的印子。

有人凑过来打圆场：“你们俩以前可是最好的搭档，当年那事儿……”

“哪有什么事儿。” 苏敏笑着打断，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，“都是陈年旧事了，谁还记得。”

周妍的眼神闪了闪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，低声问：“这么多年了，还是没有原谅嘛？”

这话像根针，轻轻刺破了她维持的平静。苏敏抬眼，正撞上对方眼底藏不住的试探，突然想起网上那句玩笑话 —— 只要我不尴尬，尴尬的就是别人。她于是笑得更坦然：“原谅谈不上，毕竟那是我熬了三十个夜的心血。但也没什么恨了，不过是人生路上摔过的一跤。”

周围的喧闹似乎顿了半拍，周妍的脸颊泛起可疑的红晕，手里的酒杯晃了晃，酒液溅在桌布上，晕开一小片湿痕。苏敏没再看她，转头和旁边的同学聊起了最近的项目，语气自然得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。

二

其实苏敏不是没试过 “原谅”。

毕业后第三年，她在行业峰会上第一次遇到周妍。那时周妍刚跳槽到一家知名公司，主动过来递名片，说起当年的事，眼里含着歉意：“当时太急功近利了，现在想起来特别后悔，你能原谅我吗？”

那天她站在会场的落地窗前，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，心里像压着块湿抹布。长辈们总说 “得饶人处且饶人”，同事也劝她 “多个朋友多条路”。她试着挤出微笑，想说 “没关系”，可话到嘴边，却想起那些在画室里啃面包改稿的深夜，想起看到公示时心脏骤停的瞬间，最终只说了句 “过去了”。

“过去了” 从来不是 “原谅了” 的同义词。就像心理咨询师张燕说的，有些 “不原谅”，是对自我完整人格的保护。苏敏后来才明白，她不肯原谅的不是周妍的背叛，而是那段被窃取的努力，和当时那个无助哭泣的自己。

那次重逢后，周妍偶尔会在朋友圈给她点赞，节日时发句祝福，苏敏都视而不见。她知道这样显得小气，可比起强迫自己原谅带来的窒息感，她更愿意守住心里的那道防线。

直到去年同学群里发起聚会，组织者特意私信她：“周妍也来，你们俩…… 要不要单独聊聊？” 苏敏盯着屏幕看了很久，敲下 “好啊” 两个字。她突然想试试，能不能用一种不狼狈的方式，和过去的自己和解。

三

包厢里的气氛渐渐恢复喧闹，有人点了首老歌，旋律慢悠悠地飘过来。周妍不知何时坐到了对面，手里捏着空酒杯，欲言又止。

苏敏主动开口：“你的设计我看过，上次那个文旅项目，做得很出彩。”

周妍愣了一下，随即露出释然的笑：“谢谢，其实很多理念还是当年受你的启发……”

“但那是你的本事。” 苏敏打断她，“我不会因为过去，就否定你现在的能力。”

这话让周妍的眼眶红了：“当年我爸妈离婚，家里欠了好多钱，我太想抓住那个保研名额了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 苏敏轻声说。她后来从同学嘴里听过周妍的困境，也同情过，可同情从来不能抵消伤害。就像电影《刺猬》里的周正，面对母亲的道歉，依然坚定地说 “我不原谅”—— 有些伤痛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抹平的，那些下在少年时的暴雨，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停。

周妍还想说什么，苏敏抬手看了看表：“我先生在楼下等我，先走一步。” 她起身时，不小心碰到了周妍的椅子，对方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，眼神里的慌乱藏不住。

走到包厢门口，苏敏回头看了一眼。周妍正低头搅动着杯里的冰块，周围的谈笑风生仿佛都与她无关。那一刻，苏敏突然懂了，“只要我不尴尬，尴尬的就是别人” 从来不是什么潇洒的处世哲学，而是被伤害者给自己穿上的软甲 —— 不是为了刺痛对方，只是为了在重逢的瞬间，能挺直腰杆，不露出一丝狼狈。

四

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，林哲递过来一杯热可可：“聚会不顺利？”

苏敏捧着杯子，指尖终于暖和过来：“见到周妍了，她问我为什么还没原谅她。”

“那你怎么说？”

“我说我不恨了，但也没原谅。” 苏敏靠在椅背上，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，“以前总觉得不原谅就是心胸狭隘，现在才明白，不原谅是我的权利。就像心里有堵墙，不是不想拆，是拆了之后，那些伤口就没地方挡了。”

林哲握住她的手：“没关系，不想拆就不拆。”

苏敏想起十年前，得知名额被顶替后，她在画室哭到深夜，林哲默默陪在旁边，递了一整晚的纸巾。那时她问：“我是不是特别没用？” 林哲说：“不是，是她配不上你的努力。”

这些年，她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，从助理设计师做到项目负责人，拿了无数奖项。有人说她太拼，只有她自己知道，那些熬夜画的图纸、跑现场的脚步，都是在一点点重建被打碎的自信。而 “不尴尬” 的伪装，不过是重建过程中，用来抵御外界窥探的盾牌。

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，是同学群里发的合照。照片里，周妍站在角落，笑容有些勉强。苏敏手指划过屏幕，没有保存，直接退出了聊天框。

五

一周后，苏敏收到一个快递，打开是本画册，扉页上写着：“当年偷了你的光，这些年一直活在愧疚里。周妍。”

画册里夹着一张泛黄的参赛证，上面是苏敏的名字，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马尾，眼里有藏不住的光。苏敏摩挲着参赛证的边缘，突然笑了。

她没有给周妍回信，只是把画册放进了书柜最底层，和当年的设计稿放在一起。有些歉意，需要的不是接受，而是被看见；有些伤害，需要的不是遗忘，而是和解。她和解的不是周妍的过错，而是那个曾经困在伤痛里的自己。

后来再遇到行业峰会，苏敏远远看见周妍，没有回避，也没有刻意寒暄，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。周妍站在原地，愣了几秒，随即也露出了释然的微笑。

苏敏知道，“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原谅” 的答案，其实早就写在了心里。而 “只要我不尴尬，尴尬的就是别人” 的底气，从来不是来自伪装，而是来自终于明白：不原谅不是执念，是尊重自己的过去；不尴尬不是冷漠，是放过自己的现在。

就像风吹过湖面，总会留下涟漪，但涟漪散去后，湖水依然能映出完整的天空。那些未被原谅的过往，终究会变成成长的印记，让我们在往后的日子里，更坦然地做自己。